流动的墨水>玄幻>博罗维茨基的渡鸦 > 第 8 章 放纵一下,懂的都懂
    酒桶靠放的隔墙上钉着一小块玻璃,下面的边缘用触感滑腻的直橡木板格挡住,充作一个草率的梳妆台。朱利安对着那形状可笑的镜子出了会儿神,又埋下头,在橡木板上摆着的已经失去原有光彩的镀铬制品中间摸索了片刻,最后成功找到了半包有点儿受潮的香烟。

    “我绝对不会让你这么做。拜托,现在还是上午。”

    但杰弗里还是从中抽出了一支,划燃火柴点上。“这是这周的最后一次。再也不许了,不然真不知道太太会怎么说我。你每次抽烟她就没有哪次没发现过,然后每次都给我狠狠记上一笔。”他吐出一大蓬青色的烟雾,把烟从嘴里摘下来,掉转方向递给朱利安。

    “谢谢。你为我开启了全新的、怡人的一天,杰夫。我感觉好多了。”

    “就算那么说我也不会给你更多的烟的。”

    辛辣感气势汹汹地涌入大脑,把沉积在那儿的铁锈味道的日日夜夜冲淡了些许。朱利安总算凭借此蓄起了足够再打发完一天的精神,在午餐前晃进会客室吃了几块饼干,从那儿端走了一托盘的威士忌,然后又像昨天一样窝在书房呆了一下午。

    “我要出门练习风景速写。你要来吗?”这期间达芙妮敲开房门。

    “连续三天都要?这真少见。”

    “你哪怕少说一个字我都不会那么扫兴。”她又用力把门合上。朱利安意识到有必要使她的试探得到她想要的结果,提高声音叫住她:“你会想要一只兔子吗?”

    十几秒后,一颗狐疑的脑袋探进门缝。“兔子?”

    “兔子。长耳朵,大门牙,蹦蹦跳跳——”

    “不得不说,你根本不用特地装出一副不聪明的样子。”她抽抽鼻子,“好吧。她会是蓝色的吗?我希望她是,我的同学珍妮就有一只那种颜色的宠物鹦鹉。你要去伦敦?”

    “我要去德瑞克那姆。很遗憾,我不能保证那儿的兔子是蓝色的。不过我保证会把她没被子弹打碎的部分给你。”

    “哦!”达芙妮尖叫了一声,“你真恶劣,该死的混蛋——”朱利安很满意地看到她的眼睛被重新点亮了,“所以你要去狩猎!哦,天哪,终于——妈妈和我总算不用继续担心你变成扶手椅里的一具被酒精腌透的干尸了。谢天谢地,这次你神经兮兮的时间比上次短多了,要不然我可真的受不了。狩猎是在什么时候?”

    “下周一。”

    达芙妮显然认为愿意出门活动就是回归正常的标志,但朱利安自己却无法那么肯定。他再一次把桌案上的纸揉碎,扔进纸篓——纸上只有短短两行内容,头一行甚至都还没写上收信者的名字。对方也许一眼都不会看。这个念头在笔尖再一次在空白的纸张上划出墨痕时就牢牢地黏附住他的思绪。指责、叱骂甚至羞辱都是没用的,而除此之外他别无可说。

    昨天妈妈就偷偷去了那家救济院看望父亲,佣人们想瞒着他,可他都知道。理智告诉他这根本算不上什么背叛,可他控制不住感到恼火。他看着自己端起酒杯时微微发抖的手,怀着一种刻毒的心情想,没准最后自己也会变得跟子爵一样,被他们欢欣鼓舞地送走。

    朱利安和达芙妮从没有见过“完全健康”的父亲。他俩都出生在一九一八年、兰普斯顿子爵随一个从西线临时撤离的步兵营回到英格兰本土以后。大战前的时代是每个有一定年纪的英格兰人都会怀念的时代,更是子爵夫人口中的“如黄金流淌般的时光”。她对长子变成如今这样一个可鄙的钻营者并无苛责之意,因为在她的孩子们当中,只有他有过被上百个仆人包围着嘘寒问暖的经历。她认为他的某些表现只是出于对生活不幸变化的灰心——近些年来国王的子民们确实越来越失落灰心了,你甚至能从特拉法加广场上空盘旋着等人饲喂的鸽子们身上看到这一点。至于小儿子的痛苦与烦扰,她徒有忧虑,却总是不得要领。她只知道弟弟仇恨哥哥,而这不明缘由的仇恨总是让她心碎不已。

    哪怕是不能回到一九一四年,只是回到十年以前也是很好的,她常常这样想。她怀念他们尚且年幼的脸——达芙妮追在调皮的哥哥们身后,学步车上的金铃铛叮铃叮铃,从育婴房一路响到花园;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那么的漂亮,即使是她寡言而古怪的丈夫也会忍不住在窗台前驻足,静静地看着他们在喷泉池边嬉戏打闹。

    朱利安在她噙满柔情的目光中心不在焉地吃完晚餐,又找唐纳德要了更多的波特酒。虽然子爵原本就是个无比沉默的人,但在他离开后,餐桌上的沉默更加肆无忌惮,几乎能化成液体从空气里沥出。在达芙妮上楼后,子爵夫人终于开口说:“达芙妮跟我说你下周会去狩猎。”

    “是这样。”